譯文

　　自幼入宮，生長于金屋之中，長大之后，輕盈的舞姿便經(jīng)常在宮殿中皇帝面前表演。頭上佩戴鮮艷的山花，身穿繡著石竹花圖案的羅衣，經(jīng)常出入深宮大殿之中，常常侍從于皇帝的步牽之后。只怕有朝一日，歌舞一散.自己便像天上的彩云一樣，隨風(fēng)而去，再也見不到皇帝的面了。

　　春日楊柳的嫩芽，色澤像黃金，雪白匡梨花，散發(fā)著芳香。宮中的玉樓珠殿之上，有翡翠鳥在結(jié)巢，殿前的池水中置養(yǎng)著成到的鴛鴦。于是皇上從后宮中選能歌善舞的宮人，隨輦游樂。能職善舞者，在宮中誰可推為第一呢？當(dāng)然非居住于昭陽殿的趙飛燕而莫屬了。

　　苑林中長著盧橘，宮廷中種著葡萄。在落日煙花之下，絲管齊鳴，春風(fēng)駘蕩。羌笛之聲如龍吟出水，簫管之聲如鳳鳴下空。莫說君王多游樂之事，如今天下太平，天子正與萬民同樂呢！

　　玉樹影斜，日暮下朝之時，宮中多有樂事。由于君王白天忙于政務(wù)，至夜晚才乘著輕輦來到后宮。殯妃們在花間惡意談笑，在明燭下嬌聲唱歌。在月光下盡情地唱吧，跳吧，莫要叫明月歸去，我們還要請月宮中的嫦娥一起來歡歌醉舞呢！

　　宮殿內(nèi)香風(fēng)和暖依舊，紗窗外已現(xiàn)出黎明的曙光。宮中的花朵競相對朝日開放，池塘中已暗暗地長出了春草。綠樹間的小鳥開始歌唱，宮殿中舞女的身影在晨光中逐漸清晰。昭陽殿前桃李相間，明月漸斜，雖天色已明，但宮中的美人狂歡了一夜，興猶未盡，仍在追逐嬉戲。

　　今日在明光宮中，還要結(jié)伴相游。春風(fēng)吹開了紫殿大門，一陣天樂吹下了珠樓。舞女們的舞蹈跳得惟妙絕倫，歌女們的歌聲嬌里嬌氣。更令人開心的是在花香月明之夜。宮女們在玩藏鉤的游戲，好一幅春官游樂圖！

　　傲雪的寒梅已盡，春風(fēng)染綠了楊柳。宮鶯唱著醉人的歌，檐前的燕子呢喃著比翼雙飛。春日遲遲照著歌舞酒筵，春花燦爛映看漂亮的舞衣。傍晚時斜輝照著皇帝出游的彩仗，光彩一片，好不氣派！

　　龍池之水映綠了南薰殿，北闕樓在一片紅花中顯現(xiàn)。從太液池上傳來陣陣鶯鳴似的歌聲，笙簫之音繞著池上的蓬萊山打轉(zhuǎn)。一陣仙女玉佩的碰擊的叮咚響聲傳來，原來是宮人們在玩著扣彩毯為游戲。今日天氣真好，正是宮中行樂的好日子。

注釋

⑴小小：少小時。金屋：用漢武帝陳皇后事。

⑵石竹：花草名。

⑶出：一作“上”。

⑷步輦：皇帝和皇后所乘的代步工具，為人所抬，類似轎子。

⑸散：一作“罷”。

⑹玉樓：華美之樓。巢：一作“關(guān)”，又作“藏”。翡翠：翠鳥名，形似燕。赤而雄曰翡，青而雌曰翠。

⑺金：一作“珠”。

⑻妓：同伎。此指歌女、舞女。雕輦：有雕飾采畫的輦車。雕：一作“朝”。

⑼蒲桃：即葡萄，原產(chǎn)西域西漢時引種長安。

⑽還與萬方同：一作“何必向回中”。

⑾玉樹春歸日：一作“玉殿春歸好”

⑿竹：一作“燭”。

⒀青樓：古時指女子所居之樓。曹植《美女篇》：“青樓臨大路，高門結(jié)重關(guān)。”

⒁自：一作“坐”。羅綺：本指羅衣，此代指穿羅綺之美女。

⒂明光：漢宮名。此代指唐代宮殿。

⒃藏鉤：古代的一種游戲。手握東西讓別人猜，猜中者即勝。

⒄遲日：春日白晝漸長，故曰遲日。《詩經(jīng)·國風(fēng)·豳風(fēng)·七月》：春日遲遲。毛傳：“遲遲，舒緩也。”

⒅彩仗：宮中的彩旗儀仗。

⒆南薰殿：唐興慶宮之宮殿名。

⒇鶯歌：歌如鶯鳴。太液：唐大明宮內(nèi)有太液池，池中有蓬萊山。

　　這組詩為唐玄宗天寶二載（743年）春李白在長安奉詔為唐玄宗所作，大約與《清平調(diào)詞三首》作于同期。關(guān)于這組詩，孟棨的《本事詩》中記載了相關(guān)的故事，說唐明皇因?qū)m人行樂，特召李白，“命為宮中行樂五言律詩十首”，以“夸耀于后”。李白因作這組詩。

　　李白的《宮中行樂詞》，今存八首，是李白奉詔為唐玄宗所作的“遵命”文字。

　　第一首寫一位宮中歌妓的愁情。這位歌妓，身居皇宮，歌舞帝前，生活奢侈。但她并非嬪妃，不能受到皇帝的親幸，歌舞一散，各自回家。因而處境尷尬，心理失衡。“愁”為全詩之眼。首二句言居室華貴，且在皇宮。三四句言服飾奇特，山花插鬢，石竹繡衣。五六句言其身份，出入宮闈常隨天子車駕。末二點明詩旨，表現(xiàn)出歌妓歡愉后的內(nèi)心孤寂。這首五言律詩四聯(lián)全都對偶。

　　第二首寫歌妓中有人偶然被皇帝看中而極度受寵。其得幸的原因和趙飛燕完全相同，故以趙飛燕比之。前四句為比興，以景物環(huán)境烘托宮女歌妓之美。首二室外花木，暗示美人嫩、白、香。三四殿內(nèi)鳥雀，暗示善舞能言。五六句寫選妓征歌。七八句寫歌妓因能歌善舞而寵榮至極。此首前三聯(lián)對偶。

　　第三首寫天子賞樂。“君王多樂事”為全詩之綱。首二句似寫風(fēng)景，細(xì)品卻是說龍恩撫遠(yuǎn)，萬方朝貢。三四句言風(fēng)光宜人，音樂醉人。五六句言音樂之美妙，笛聲如龍鳴水中，簫聲如鳳鳴，遂使鳳凰紛紛從空中飛下。簫聲之妙，如同簫史。末二句似稱頌君王與民同樂，實際暗含諷喻，且與首二句呼應(yīng)。

　　第四首寫帝與妃子嬉戲玩樂。“金宮樂事多”為全詩中心句。首句言宮中美景，且點明時令值春，以此陪襯。三四句言帝夜間無事，宮中路過。五六句寫妃子花間游憩，帝過而笑，奔出花間；嬌態(tài)可掬，為帝而歌。末二句言帝與妃子意興不盡，愿明月遲度。。此二句字面意思是留住明月，好讓月中嫦娥玩樂醉酒，實則讓時光慢行，好多玩樂。

　　第五首寫在春光明媚的宮殿，帝與妃子相信相愛。“羅綺自相親”是全詩中心句。首二句寫宮廷門戶，曙光初照，風(fēng)香日暖。風(fēng)香實為花香。三四句寫陽光照耀，百花爭艷，池草碧綠。“爭”、“暗”是詩眼。爭，見花之鮮艷繁多，暗，示草長疾速，為人不覺。五六句寫鳥歌人舞，自然景象與人類活動相媲美。“昭陽”句總括以上六句，為下句作陪襯。“羅綺”句為全詩主旨。綜上，全詩八句，前六句全是寫景，第七句總括前六句，修飾限制帝妃活動的時令環(huán)境。前七句都是為最后一句作陪襯的，但分兩層。

　　第六首寫宮女結(jié)伴游玩。“結(jié)伴游”為全詩之綱。“光明里”點明處所。中四句寫宮中歌舞奏樂。樂為天樂，見其美妙；舞為艷舞，見其服麗；巧則舞姿嫻熟；歌為嬌歌，見其情態(tài)；半羞則嬌態(tài)畢現(xiàn)。末二句寫時至夜晚，宮女們趁月光、玩藏鉤之戲。“花月夜”，一則點明游樂至夜，二則點明游樂環(huán)境之美。著一“笑”字，熱鬧場面躍然報紙上。“笑藏鉤”與“結(jié)伴游”遙相呼應(yīng)。

　　第七首寫宮中行樂。“行樂好光輝”為全詩中心句。詩分兩段。前四句寫景，為主體部分作了很好的渲染。首二句寫冬盡春來，梅落柳黃，為花木之景。“盡”“歸”是詩眼。“盡”是說梅花整個落完；“歸”使柳人格化。歸在這里是使動用法，即春風(fēng)使柳歸來。三四句寫鶯歌燕棲。為鳥雀之景。“嬌欲醉”、“語不飛”俱用擬人，極其生動。后四句寫歌舞行樂。是全詩主體部分。五六句寫日照歌席，花映舞衣，不勝光輝艷麗。第七句寫時至夜晚，彩仗逶迤，宛若游龍，氣勢恢宏。第八句，“行樂”點明主體，“好光輝”盛贊行樂輝煌榮耀。

　　第八首仍寫宮女游樂。首二句寫宮殿樓觀水繞花簇。“綠”、“紅”是詩眼，突出了水與花的特征，使之色彩更為鮮明。三四句樂聲，以鳥鳴為喻，使讀者易于體會。五六句寫宮女游樂，其中有聲有色。七八句言趁風(fēng)日好，去游未央宮，拓展了游樂的地域范圍。

　　唐玄宗的旨意，原是再清楚不過的，就是要李白粉飾宮中的樂事。李白不能抗命，但遵命又違心。作為天才詩人，他想出了絕招：始則托言”已醉“，繼而請求”賜臣無畏“。寫的是”行樂“。詩人卻有所”畏“，這就透露了消息。

　　組詩中的景物：嫩柳梨花，春風(fēng)澹蕩，正是良辰美景；金屋、紫微，玉樓，金殿，不啻人間仙境；盧橘，葡萄，為果中珍品；盈盈，飛燕，乃人寰絕色；征之以歌舞，伴之以絲竹，正所謂天下良辰、美景、賞心、樂事，四者皆備。于是盛唐天子醉了，滿宮上下都醉了。昏昏然，忘掉了國家黎民。他們拼命享樂，縱欲無已，全不顧自己正躺在火山口上，更看不到他們一手豢養(yǎng)的野心家已開始磨刀。而自稱”已醉“的詩人，恰恰是這幅宮中行樂圖中唯一的清醒者。他在冷靜地觀察，嚴(yán)肅地思考。他原有雄心壯志，遠(yuǎn)大理想。奉詔入京，滿以為可以大展宏圖了，然而此時的唐玄宗已經(jīng)不是勵精圖治的開元皇帝了。此時天才卓絕的李白，也只能做一個文學(xué)弄臣而已。如今偏要他作宮中行樂詞，失望、痛苦，悲憤，嚙噬著詩人的心。幸虧他有一枝生花妙筆，皮里陽秋，微言諷喻，盡在花團錦簇中。”小小生金屋，盈盈在紫微。玉樓巢翡翠，金殿鎖鴛鴦。“蛾眉粉黛，遍于宮廷，唯獨沒有賢才。”每出深宮里，常隨步輦歸。選妓隨雕輦，征歌出洞房。“宮里宮外，步步皆隨聲色，無暇過問朝政。內(nèi)有高力士，外有李林甫，唐玄宗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。他給自己的唯一任務(wù)，就是享樂。要享樂，就要有女人，于是楊玉環(huán)應(yīng)運而生。這情景，令詩人想起漢成帝寵幸趙飛燕的歷史教訓(xùn)。”宮中誰第一，飛燕在昭陽。“是諷刺，還是贊美，不辨自明。可惜，這當(dāng)頭棒喝，并沒有驚醒昏醉的唐明皇，他完全沉淪了。行樂者已病入膏肓，天才詩人的苦心孤詣，畢竟敵不過絕代佳人的一顰一笑。李白最終認(rèn)識到自己的諷喻無力，憤然離開了長安。

　　李白的這組詩，寫的是宮中行樂，種種豪華綺艷，曼麗風(fēng)神，可謂應(yīng)有盡有。但詩人孤標(biāo)獨醒，傲骨錚錚，偏要在“遵命”的文字中，加幾根刺，挫一挫行樂者的興頭。他憂心如焚，透過這諸般“樂事”，看到的是行樂者的丑惡靈魂，想到的是荒淫誤國的前車之鑒。因此，盈盈，小小，羅綺，寶髻，翡翠，鴛鴦，玉樓，這美不勝收的一切，經(jīng)李白的妙筆一點，便在讀者心目中統(tǒng)統(tǒng)化為一片污穢。只有詩人憂世濟時的胸懷，出污泥而不染的美德，言淺而意深、意微而詞顯的高超技巧，永遠(yuǎn)為后人所景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