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范雎說秦王》翻譯及注釋
范雎至秦,王庭迎,謂范雎曰:“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。今者義渠之事急,寡人日自請太后。今義渠之事已,寡人乃得以身受命。躬竊閔然不敏。”敬執賓主之禮,范雎辭讓。
譯文: 范雎來到秦國,秦昭王在宮庭里迎接,秦王對范睢說:“我很久以來,就該親自來領受您的教導,正碰上要急于處理義渠國的事務,而我每天又要親自給太后問安;現在義渠的事已經處理完畢,我這才能夠親自領受您的教導了。我深深感到自己愚蠢糊涂。”于是秦王以正式的賓主禮儀接待了范睢,范睢也表示謙讓。
注釋: 庭:指宮廷。舊本《古文觀止》此句作“王庭迎范雎”,按原文“王庭迎”下無“范雎”二字。幸:表示尊敬對方的用語。寡人:古代諸侯向下的自稱。即所謂諸侯自謙是“寡德之人”。
是日見范雎,見者無不變色易容者。秦王屏左右,宮中虛無人,秦王跪而請曰:“先生何以幸教寡人?”范雎曰:“唯唯。”有間,秦王復請,范雎曰:“唯唯。”若是者三。
譯文: 這一天接見范雎,看到那場面的人無不臉色變得嚴肅起來。秦王屏退左右的人,宮中沒有別人了,秦王跪著請求說:“先生拿什么來賜教寡人?”范雎說:“對,對。”過了一會兒,秦王再次請求,范雎說:“對,對。”像這樣有三次了。
秦王跽曰:“先生不幸教寡人乎?”
譯文: 秦王長跪著說:“先生不肯賜教寡人嗎?”
注釋: 跽:古人席地而坐,姿勢是雙膝著地,臀部坐在自己腳跟上。“跽”是雙膝仍然著地,而把上身挺直起來;是一種表示恭敬,有所請求的姿勢。也稱為長跪。
范雎謝曰:“非敢然也。臣聞始時呂尚之遇文王也,身為漁父而釣于渭陽之濱耳。若是者,交疏也。已一說而立為太師,載與俱歸者,其言深也。故文王果收功于呂尚,卒擅天下而身立為帝王。即使文王疏呂望而弗與深言,是周無天子之德,而文、武無與成其王也。今臣,羇旅之臣也,交疏于王,而所愿陳者,皆匡君臣之事,處人骨肉之間。愿以陳臣之陋忠,而未知王心也,所以王三問而不對者是也。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,知今日言之于前,而明日伏誅于后,然臣弗敢畏也。大王信行臣之言, 不足以為臣患,亡不足以為臣憂,漆身而為厲,被發而為狂,不足以為臣恥。五帝之圣而 ,三王之仁而 ,五伯之賢而 ,烏獲之力而 ,奔、育之勇焉而 。 者,人之所必不免也。處必然之勢,可以少有補于秦,此臣之所大愿也,臣何患乎?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,夜行而晝伏,至于蔆水,無以餌其口,坐行蒲伏,乞食于吳市,卒興吳國,闔廬為霸。使臣得進謀如伍子胥,加之以幽囚,終身不復見,是臣說之行也,臣何憂乎?箕子、接輿,漆身而為厲,被發而為狂,無益于殷、楚。使臣得同行于箕子、接輿,漆身可以補所賢之主,是臣之大榮也,臣又何恥乎?臣之所恐者,獨恐臣 之后,天下見臣盡忠而身蹶也,是以杜口裹足,莫肯即秦耳。足下上畏太后之嚴,下惑奸臣之態,居深宮之中,不離保傅之手,終身闇惑,無與照奸,大者宗廟滅覆,小者身以孤危。此臣之所恐耳!若夫窮辱之事, 亡之患,臣弗敢畏也。臣 而秦治,賢于生也。”
譯文: 范雎表示歉意說:“不是臣子敢這樣啊。臣子聽說當初呂尚遇到文王的時候,身分只是個漁父,在渭水北岸垂釣罷了。像這種情況,關系可說是生疏的。結果一談就任他做太師,請他同車一起回去,這是他們交談得深啊。所以文王果真得到呂尚為他建立的功勛,終于據有天下而自身成了帝王。假如文王因為跟呂望生疏而不跟他深談,這樣周就沒有天子的德行,文王、武王也就不能成為王了。現在臣子是個客處他鄉的人,與大王關系疏遠,而所想要面陳的,又都是糾正國君偏差錯失的事。處在人家骨肉之間,臣子愿意獻上一片淺陋的忠誠,卻不知大王的心意如何,所以大王連問三次而不回答,就是這個原因。臣子并非有什么害怕而不敢說,即使知道今天說在前面,明天受 刑在后面,然而臣子也不敢害怕。大王真能實行臣子的話, 不足成為臣子的禍殃,流亡不足成為臣子的憂慮,渾身涂漆像生癩瘡,披頭散發裝作發狂,不足成為臣子的恥辱。五帝這樣的圣人要 ,三王這樣的仁人要 ,五伯這樣的賢人要 ,烏獲這樣的力士要 ,孟奔、夏育這樣的勇士要 。 ,是人無法逃避的。處在難免一 的形勢下,可以對秦國稍為有些益處,這就是臣子最大的希望了,臣子還擔心什么呢?伍子胥藏在袋子里混出昭關,夜間趕路,白天隱蔽,到了蔆水,沒東西可吃,坐著走,爬著行,在吳市討飯,最后振興了吳國,吳王闔廬成為霸主。假如臣子進獻謀略能像伍子胥那樣,就是把我禁閉起來,終身不再見大王,只要臣子的主張實行了,臣子憂慮什么呢?箕子、接輿他們,渾身涂漆像生癩瘡,披頭散發裝作發狂,可是對殷朝、楚國并無好處。假如臣子可以跟箕子、接輿有相同的行為,渾身涂漆能對我認為賢明的君主有所幫助,這就是臣子最大的榮耀了,臣子又有什么恥辱呢?臣子所怕的,只怕臣子 了以后,天下人看到臣子盡了忠而身體倒下,從此鎖住了嘴,裹住了腳,沒有人再愿到秦國來罷了。大王上怕太后的嚴厲,下受奸臣的偽裝迷惑,居住在深宮之中,離不開輔臣的手,終身受到蒙蔽,沒法洞察奸佞,大則王室覆滅,小則自身陷于孤立危險的境地。這才是臣子所怕的!至于那些被困受辱的事, 刑流亡的禍殃,臣子不敢害怕。臣子 了而秦國能夠治理好,比活著更有意義。”
注釋: 呂尚:姜姓,呂氏,名尚,字子牙,號太公望。博聞多謀,處殷之末世,不得志,垂釣于渭水之陽,后遇文王輔周滅殷。文王:姬姓,名昌,生前稱周西伯或西伯昌,武王滅殷后追謚文王。遇呂尚于渭水北岸。太師:商周之際高級武官名,軍隊的最高統帥。與后世作為太子的輔導官或樂師的“太師”,名同實異。擅天下:擁有天下。按文王生前未及“擅天下”,也未“身立為帝王”。這里是合文王、武王二人籠統言之。羇(jī)旅:作客他鄉。匡君:糾正君王的偏差錯誤。骨肉:這里指宣太后與秦昭王的母子關系。厲:借作“癩”。五帝:傳說中的上古帝王,《史記》據《世本》、《大戴禮》定為黃帝、顓頊、帝嚳、唐堯、虞舜。三王:指夏、商、周三代的開創者夏禹、商湯、周文王。五伯:即春秋五霸。這篇文章指齊桓公、晉文公、楚莊王、吳王闔閭、越王勾踐。烏獲:秦國力士,傳說能舉千鈞之重。秦武王愛好舉重,所以寵用烏獲等力士,烏獲位至大官,年至八十余歲。奔、育:孟奔(一作賁)、夏育。戰國時衛國人(一說齊國人)。據說孟賁能生拔牛角,夏育能力舉千鈞,都為秦武王所用。伍子胥:名員,字子胥,春秋時楚國人。楚平王 其父兄伍奢及伍尚,子胥逃奔鄭,又奔吳,幫助吳王闔閭即位并成就霸業。橐(tuó):袋子。昭關:春秋時楚吳兩國交通要沖,地在今安徽含山縣北。伍子胥逃離楚國,入吳途中經此。蔆水:即溧水,在今江蘇省西南部,鄰近安徽省。蒲服:同“匍匐”。吳市:今江蘇溧陽。《吳越春秋》卷三:“(子胥)至吳,疾于中道,乞食溧陽。”闔廬:吳王闔閭,前514年至前496年在位。箕子:商紂王的叔父,封于箕(今山西太谷東北)。因諫紂王而被囚禁。武王克殷,才得到釋放。接輿:春秋楚隱士,人稱楚狂,曾唱《鳳兮》歌諷勸孔子避世隱居。據史籍記載,箕子、接輿都曾佯狂,但未見有“漆身為厲”的事。蹶:跌倒。太后:指秦昭王之母宣太后,姓羋。秦武王舉鼎膝部骨折而 ,子昭王即位才十九歲,尚未行冠禮,宣太后掌握實權。保傅:太保、太傅。周代以太師、太傅、太保為三公。這里泛指輔佐國王的大臣。宗廟:古代帝王、諸侯等祭祀祖宗的處所,引申為王室的代稱。
秦王跽曰:“先生是何言也!夫秦國僻遠,寡人愚不肖,先生乃幸至此,此天以寡人慁先生,而存先王之廟也。寡人得受命于先生,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。先生奈何而言若此!事無大小,上及太后,下至大臣,愿先生悉以教寡人,無疑寡人也。”范雎再拜,秦王亦再拜。
譯文: 秦王直跪著說:“先生這是什么話!秦國遠離中原,僻處西方,寡人又笨拙而不賢明,先生竟能光臨此地,這是上天要寡人來煩勞先生,從而使先王的宗廟得以保存啊。寡人能夠受到先生的教誨,這是上天賜恩于先王而不拋棄他的兒子啊。先生為什么要這樣說呢!事不論大小,上到太后,下到大臣,希望先生全都教導寡人,不要懷疑寡人啊。”范雎向秦王拜了兩拜,秦王也向范雎拜了兩拜。
注釋: 慁(hùn):打擾,煩勞。